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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9章 東苗西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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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顧玉成來到黔源縣, 這是第一次有人敲鳴冤鼓。

一個縣面積再小,也是士農工商五臟俱全, 平日少不了各種雞零狗碎的摩擦, 甚至有縣令從早到晚地斷案, 能連斷一個月不休。

為了防止縣城主官被瑣事纏身, 寶華天子繼位後就創立了調解制,在每個縣衙前修建一座調解亭, 凡有爭執,先行調解。此舉大大減少了縣令的工作量,也為寶華天子博得了朝野上下的美名。

而黔源縣因百夷人眾多, 各族皆有主事之人,內部協商不下就動武, 甚少來縣衙調解, 更別提擊鼓鳴冤了。

聽這動靜,明顯不是小事兒……顧玉成邊走邊想,靠近縣衙公堂時放緩腳步, 一臉端肅地進去, 看也不看亂哄哄的人群,使勁兒拍了下驚堂木, 高聲道:“堂下何人?”

他打眼一掃, 就發現寬敞的公堂裏擠了不甚明顯的三撥人,其中兩撥看服飾都是苗人,雖站在一起,但彼此氣氛並不融洽, 反而透著股劍拔弩張。

另一撥就是袁毅和幾個衙役,不斷試圖維持秩序又被擋開,還不敢還手,大有慢慢縮去角落放任對方自流的趨勢。

看顧玉成發問,袁毅如蒙大赦,躬身道:“啟稟大人!苗人丟了女兒,遍尋不到,特來縣衙請您主持公道!下官阻擋不及……”

“可憐天下父母心,女兒失蹤了,為人父母的自然心急如焚,顧不上禮儀規矩。”顧玉成擡手制止,給了袁毅個臺階,自己跟著就坡下驢,將苗人沖撞縣衙的事情一筆帶過,然後直視下方頭飾最華麗的一男一女,命他們報上姓名,將實情一一道來。

他不慌不亂,眼神平靜,身後又有宋琢冰手持長刀,殺氣凜然,袁毅和衙役頓時底氣大漲,連勸帶拉地將兩撥苗人分開,然後侍立兩側,將殺威棒齊齊點地,低喝“威武”,補齊了開堂前的步驟。

原本喧囂的公堂安靜下來,為首的兩人互瞪一眼都要張嘴,那年齡稍大的女子劈手就給了對方一巴掌,然後才曼聲開口。她發音不甚標準,好在精通漢話又口齒伶俐,沒一會兒就說清了首尾。

原來她是西苗女土司花野的姐姐花彩,自家外甥女花千被東苗的石溪引誘,前天偷偷往山中相會,從此一去不返。花野憂心女兒,四處尋找卻找不到,現在氣急攻心一病不起,所以她才下山求助縣令。

花彩說完,行了個苗人的大禮,懇切道:“大人,我們西苗向來尊敬您,愛戴您,聽說您來黔源縣,寨子裏的姑娘不知道多開心,還專門下山歌舞歡迎。請大人念在我們西苗上下的一片忠心,為我們找回千千,救我妹妹於水火。”

“你胡說!”那男人臉上帶著巴掌印兒,對花彩怒目而視,“石溪是我們東苗一等一的好男兒,花千與他兩情相悅,哪有你說得那麽難聽?我們東苗也有迎接顧大人!”

他轉向顧玉成,憤憤不平地道:“顧大人,我們東苗沒有藏起花千,可是花野不信,跑到我們寨子裏又吵又打,揚言今天再不交出花千就放火燒山。那賊婆現在還在我們寨子裏不肯走,見鬼的一病不起啊!”

男人自稱是東苗土司石長松的弟弟石長柏,首領被花野纏住脫不開身,他才被迫和花彩到縣衙對峙,同時控告西苗在他們寨子裏搶了牛羊若幹,懇請縣令主持公道。

顧玉成又問了幾句,發現眼前這局面儼然是苗寨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,可惜並不甜蜜。現在女方失蹤,男方成了首要嫌疑人,雙方父母在寨中相持不下,各自派出親屬來縣衙,希望借助縣衙的力量找到女兒/趕走外人。

相比之下,丟了土司繼承人的西苗更加理直氣壯,口口聲聲要東苗放人,否則玉石俱焚。東苗青壯百口莫辯,義憤填膺地說無論如何不能燒山,還有個兩頭為難的石溪夾雜其中,兩眼布滿紅血絲,臉上猶帶掌印抓痕,恐怕沒少被意中人的母親修理。

顧玉成心說人都失蹤三天了,今天才過來未免太晚,何況他又不會占蔔尋人之術,哪裏能找得到失蹤的花千?要按照尋常辦法貼告示尋人,怕是黃花菜都涼了。

然而現在堂下苦主比衙役還多,顧玉成思量片刻,道:“本官即刻下令,封鎖城門,嚴查往來人等。但你們現在報官,已經很遲了,不一定能找到花千姑娘。”

花彩:“那就搜城!”

石長柏:“不能燒山!”

兩道聲音同時響起,互不相讓,顧玉成拍了下驚堂木,道:“休得咆哮!本官體諒你們心情,但當務之急,是找到花千姑娘,救她平安,爭吵於事無補。”

“封鎖城門的同時,本官準備在黔源縣內廣發通告,但凡提供線索的皆有賞錢,找到花千姑娘的加以重賞,你二人意下如何?”

花彩和石長柏對視一眼,首次達成一致:“大人英明。”

顧玉成:“既然如此,你二人現在便將懸賞銀錢拿出來吧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,花千姑娘和東苗寨子的安危,就系在你們身上了。”

花彩:“……”

石長柏:“……”

好像有哪裏不對的樣子,但人家縣令說的沒錯,重賞才能有勇夫,這麽看來,還是要出錢出東西才行。

兩撥人迅速分開,背轉身用苗語低聲商議,沒一會兒花彩便拍板決定拿出五千兩銀子和西苗的一株人參做懸賞,但凡有人能找到花千,無論生死,西苗都會將銀子和人參雙手奉上。

石長柏不是土司,失蹤的也不是東苗人,他根本不想出錢。奈何有個石溪苦苦望著他,又有花野的威脅,最後還是決定拿出三千兩。

這三千兩不是白出的。石長柏堅持認為他出錢不但是為了找到東苗的花千,也是為了給縣令大人分憂,因此要求顧玉成往寨子裏跑一趟,勸說花野。

至少別動不動就燒山。

顧玉成和宋琢冰對了個眼神,看她微一點頭,心中大定,痛快答應下來:“點齊人手,即刻出發!”

……

兩刻鐘後,顧玉成帶著東苗西苗兩撥人和四個衙役,在宋琢冰的陪同下一起往寨中去。

另外四個衙役被他派出去貼懸賞告示,同時沿街宣講,務必令每個人都能聽到。袁毅則鎮守縣衙,一旦發生什麽意外還有人支應。

百夷地帶的土司是苗人推舉出來之後,再由朝廷進行冊封的一個職位,除了更名正言順之外,沒什麽實際作用。但是他要任由事態發展下去,真的造成兩個大百夷上演全武行甚至放火燒山,那麽不用等到回京述職,鎮守西南的平王就得親自過問,然後趁機把他一擼到底或者更糟。

看石長柏和東苗數人緊張的樣子,那位花野女土司必定不是善茬,這次丟了女兒,急怒之下說不好能幹出什麽。

這次山寨之行,壓根沒有推脫的餘地。

幸好有七娘在……

顧玉成看了眼策馬與他並行的宋琢冰,心中感激,眼神柔和似水,露出淺淺的笑意。

可惜宋琢冰只顧在人群中搜尋不靠譜的六哥,什麽也沒看到,反倒是胯下白馬打了個響鼻,又驕傲地抖了抖鬃毛。

顧玉成:“……”

在縣衙安頓下來後,他就把謝東和範南兩個山匪發配去勞改,命他們將縣衙內外的十幾畝地翻新耕種,還要用上發酵後的糞肥。

這一路走來,二匪早已不敢反抗,況且縣衙幹活雖累,但是管吃管住,還不用擦石頭擦樹葉,比一般佃戶的生活好多了,三年後還能得個自由身。

如此互相安慰一番,倆人竟老老實實幹了下去,每天勤勤懇懇,現在已經人工翻了一半的地。

倒是本來興致勃勃要幫忙查閱卷宗的宋六郎臨時改行,成日出去轉悠,美名其曰打探消息,三天兩頭見不著人影。

顧玉成猜測他可能是要想辦法和家人聯絡,便不做幹涉,只給了個縣尉副手的虛銜,讓他可以自由進出。

今天他們這麽大陣仗出門,不知宋六郎能不能看到……

這般想著,前方忽然傳來爭執聲,隱約還有人痛哭,聽聲音正是他們要去的城門方向。

顧玉成稍稍加快速度,轉過街角就看到是有人出殯,送葬隊伍長長的占了半條街,地上還撒著黃白紙錢。

此時,身披麻衣的孝子正和攔路的苗人吵架,邊哭邊罵,額角青筋一蹦一蹦的。那苗人漢語一般,就用苗語嘰裏呱啦地說,反正就是不讓過。

兩方人吵得臉紅脖子粗,未曾想能遇到縣令出巡,孝子當即撲過來跪下,痛哭道:“青天大老爺啊!求您為草民做主!我爺爺今天出殯,苗人卻攔著不讓出城,他們眼裏還有王法嗎?這是要我們漢民的命啊!”

其他送葬的也跟著哀哀哭泣,越發顯得悲痛難抑。

顧玉成看向花彩和石長柏,肅容道:“是你們誰的人?”

他剛剛下令封鎖城門,苗人就能在這裏攔路,怕不是早就已經在城門攔人搜查,這會兒順路過來罷了。

花彩和石長柏頓感心虛,他們是不敢在城門搜查的,也沒那個膽子,但是黔源縣路不好走,兩個寨子就分別派了人在城外路上攔截,不管是誰出城都上前“詢問”。

雖然不知寨中人怎麽跑到了城內,這會兒被人現場抓包,二人還是臉上尷尬。花彩訕笑道:“大人見笑了,本來是讓他們在城外盯著的,可能是想進城吃飯吧。”

這事兒顯然是苗人不占理,顧玉成正要開口,忽然瞟見宋六郎藏在斜對面的一棵大槐樹上,沖著他擠眉弄眼割脖子,也不知在比劃什麽。

顧玉成心頭一動,話到嘴邊轉了個彎兒,溫聲道:“不要慌,你且起身,將事情說清楚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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